昆仑山天墉城,生长着一种奇特的树。
叶子四季常青,秋雨冬雷皆不畏。春夏和暖的时候,没有花,却自有一股香味,由枝叶间生发,随风散逸。比之一般花树,馥郁不足,却多了分草木清气。
许多年前,这树只有一棵,长在第十二代掌门陵越的寝室前,繁茂异常。没有人认得这树,只是这香味雅淡,颇能安定人心。有些弟子大胆来求,陵越亦无所留,略叮嘱莫折损主干,以期来年。天墉城弟子众多,几乎每个人都去采折过那树上枝叶。这树极易栽植,有土便可成活。渐渐的天墉城乃至山下,都长满了这树。
一到春日,除了满山的翠色,呼吸之间,都是那淡淡的馨香。
自玉泱侍奉掌门开始,他便记得,到了树木泛起悠悠香气的时候,他的师尊便会常常于树下徘徊久立。师尊是天墉城乃至天下最心善的人,不止心善,且风姿卓雅,若不是他烦心事多总皱着眉,定如戒律长老教的诗那般好看。
怎么念来着,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?
玉泱没到过江南,没见过明媚灿烂的桃花。听师兄们说上任执剑长老所居之地原来有桃花,春日绽放,灿若云霞,后来随长老离去而枯萎,复无花朵。想来这昆仑山上连树木花草也是有灵的,恋着故人。
夜深了,玉泱看陵越仍立在树下,他揉揉眼睛,忍不住有些困倦朦胧。
百里屠苏离开之后很久,陵越曾去过紫榕林。
老榕树精从瞌睡中醒来,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恭敬忧郁的青年。
“你身上有那个仙人的味道。”他说。
陵越颔首:“那是在下恩师。”
榕树精仔细看了看他,随后摇头:“他不是一个好师父。”
陵越蹙眉,榕树精悠悠道:“传道授业解惑,你心中有惑,他不能解。”
陵越微微颤抖,莲花瓣一样的面上红了又白。
“你和他很像。”
“像?”
“心中执念。”
“师尊已是仙身,我如何能比拟?”
“因为他修仙时,还没遇到让他有执念的那个人。”
陵越握拳的手紧了紧:“倘若是那人永远不能归来,又当如何?”
老树精笑了,脸上皱褶纵横。
陵越从紫榕林回来,怀中多了一枝小小的嫩芽。
他即将执掌天墉城,成为风光霁月的一代掌门。
既然怎么都放不下,那便不放吧。
陵越将嫩芽栽在花盆里,成为掌门后便移到了庭院。
师弟散魂那日大雪,师尊在外面整整站了一夜。他不敢劝,也不敢靠近,远远守着,也是一夜。
“你不问,又如何知道?”老榕树悠悠闭上眼睛。
陵越沉默。
“你果然是最像你师父的。”
或许他永远也不做到像师弟那般随心而活,他是陵越,是大师兄,他有太多的责任与牵扯。
最重要,至少留得一人回昆仑山,尚能侍奉左右。
这树不开花,一如那些心念绮思。
不开花,便无果。
春天是香味最为浓烈的时候,这满山的翠色,这远达的清香,绵延数里,萦绕不绝,只要师尊还在这昆仑山间,必有一日,必有一丝香气,能安然送达吧。
陵越拍了拍树干,轻轻叹息。骤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,连声音都这般像师尊了。笑着转身唤醒了酣睡的玉泱,回房去了。
没有风,玉泱却分明看见那树叶晃动了一下,还有一声熟悉的轻叹,他转头,可是师尊并不在。
只有月光落在枝叶上,安安静静的。
The end
古诗十九首 庭中有奇树
庭中有奇树,绿叶发华滋。
攀条折其荣,将以遗所思。
馨香盈怀袖,路远莫致之。
此物何足贡,但感别经时。